智慧 Wisdom

《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》窒息式母愛與裸奔式自由

作者:吳姵瑩 諮商心理師

莉娜是個美麗又富有教養的43歲女性,嫁給法官,有著良好社經地位與優異的學歷,卻因為躁鬱症發作被母親哄騙住院,因為莉娜覺得自己找到真愛,也相信對方愛著自己,開啟瘋狂跟蹤與追求,對方因此申請跟騷保護令。

莉娜的母親著急又慌張地把女兒送進醫院,但必須要女婿的簽名進行保護式住院,但母親說:「我女而跟不倫不類的男人來往,怎麼可能讓我女婿知道。」以及最後女婿知道後來到醫院簽名,母親就差沒跪地哀求女婿原諒,在在說明母親的低姿態,「請不要埋怨我女兒,是我沒有好好教育她」,面對已經生病的女兒,母親是自責自己付出得不夠,卻沒有真正理解女兒究竟全身心承受著什麼痛苦。

「這是女兒想要的丈夫嗎?」「女兒想過什麼樣的人生?」

也許這會是大家忍不住拋出的問題,但當你看下去,你就知道,當閱聽者的你如果都回答得出來,那就是過上極度奢華人生了。

莉娜說,她在裸奔時感受到無比的自由,終於那一刻她感覺到靈魂甦醒,衣服是母親選的,人生是母親安排的,這些扛了43年的沈重枷鎖都彷彿灼燒著她的身軀,逼迫她靈魂死去,裸奔地沁涼就像拋下一切期待與外在窒息式眼光,而這也是她用來因應心中強烈被壓制與否定痛苦時,唯一的解法,因為當她在醫院裡裸奔,也發生在護理師否定她的想法,也就是「妳母親說這一切是妳的錯覺。」讓她覺得又被推入沒人懂沒人支持的孤獨深淵裡。

也許她這正渴望地,是有人真正關心地問她:「你還好嗎?」不是不斷羨慕她光鮮亮麗的人生,有車有房有幫傭,而是她被打點好的一切,她究竟有沒有說「不」的權力。包含她可以不喜歡吃葡萄嗎?母親每天會為她準備一盒裝飾美麗的白葡萄搭配幾朵蘭花,送進病房,每一盒莉娜都不願意吃。

這段女兒經過治療後,與母親的對話非常值得省思。母親依舊準備好葡萄打開在桌上。

母:「趁新鮮吃吧!」莉娜拿起一顆又放回去。

莉娜:「我不要吃!」

母:「妳不是喜歡葡萄嗎?」

莉娜:「不喜歡。」

母:「胡說,妳多麽喜歡葡萄啊!」

(我看了都要哭了,這是對43歲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說得話嗎?還是幼稚園小朋友呢?)

莉娜:「我不喜歡。」

母:「莉娜。」

莉娜:「不!不對!我不喜歡!」她憤怒站起身。(這時女主原本想衝進去帶她出來,卻被醫師阻止,其實這裡很重要,因為能夠對重要的人表達憤怒是非常重要的能力,但很多人都害怕親人失望或難過而不斷吞忍,造就自我調節失控,也因此莉娜在會客室可以繼續表達)

莉娜:「我說過多少次我不喜歡葡萄,媽妳為什麼要這樣?為什麼要這樣讓我無法呼吸?我失去了我自己,我從來沒有擁有過我自己,我是誰?我這輩子都在做妳叫我做得事,我的衣服和朋友都是妳挑選過的,結婚也是照你安排的,我能過優渥的生活,我想都要歸功於妳,所以一直忍著,因為妳說只要照妳說的去做,大家都會羨慕我,我會很幸福,可是媽媽,為什麼我會病成這樣?為什麼我會這麼不幸?」

母:「我做得那些,全都是為了妳好,妳對我來說有多麽重要!」

(我相信是,一個把全身心力都放在女兒身上的母親,也是失去自我嚴重的患者,也從沒想過為自己的快樂而活,都在為女兒的幸福而活,但那些幸福都是想像,從沒跟女兒核對過,而女兒也看見母親的努力不忍戳破。更多時候,是因為不幸福的母親,害怕女兒傳承自己的命運,而努力改造,卻同樣複製了上一代的不幸。)

莉娜:「我43歲了,但我連一杯咖啡都不能自己點,我連自己想吃什麼都不知道!我活到這個年紀!卻變成了簡單的事都不會做的白痴,妳知道好笑的是什麼嗎?當我…脫光衣服開始跳舞的時候,是我打從出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刻,人們….對我指指點點,說我是瘋婆子的那瞬間,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真的在呼吸,我跟妳在一起時,一點都不幸福。」

母:「孩子,只要妳能好起來,我什麼都….」莉娜這時更憤怒且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因為母親在這一刻,還是希望孩子往自己「好」的方向走,還是沒有懂女兒的痛苦。

在實務工作中,「症狀」往往很有功能性,有「症狀」的家人都在一瞬間耀升為家族中權力最大的人,也因此有些病人會開始依賴症狀不願意「好轉」,為了控制家人,或會了擺脫在權力底層只能順從的命運,也因此很多「症狀」成為希望,也成為談判武器,最終醫療與心理諮商需要介入的,是協助當事人找到與鞏固自我力量,擁有可以站穩自己的能力或方法,也就是能獨立與母親「分化」知道自己不是母親的意識延伸,且有能力脫離母親生活,是這類母女最大的課題,而往往這個分化過程長達1-3年甚至更久。

「可以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,就是幸福」旁白如是說。

在女兒一頓輸出後,母親也調整自己,買了不同的水果盒來探望女兒,關係中微小的改變和調整,都會相互影響蕩漾著,也讓女兒終於有一種自己的聲音被聽進去,那個強烈渴望掙脫束縛的裸奔行為,也會因為現在被尊重和被看見而明確消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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